文化昭阳

永远的洋芋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7-03-15 16:29  作者:杨琼  责任编辑:


 

洋芋和童年的一个记忆有关。现在回过头来,很多人都把拮据的过去称作苦难,那么,这一种记忆权且叫做“忆苦”吧。小时候家里不宽裕,子女又多,在物质上应当是相当贫穷,母亲经常去做零工以补贴家用。每年秋收时节,母亲都要到烟草公司去做小工,扎把、过称、打包、活计多时,就没工夫回家。有一次母亲带了我同去,大概是事先知道不能回家,临走时,母亲揣了几个洋芋上路,烟草公司挺大,人又多,尽管浓烈的烟味呛得人不住咳嗽,但这一切对于喜欢无拘无束,信马由缰般疯玩的孩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玩些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尘灰满面的母亲在火炉的一堆灰里刨出出门时带的洋芋,拍拍灰,撕了皮,递给我。洋芋外一层黄黄的壳,里面又香又软,我真想连它微微冒着的热气也一并吞下。这炭火慢慢焐熟的洋芋,原来是如此美味。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盯着那用汽油桶改做的高大火炉,它五大三粗的身驱里,居然刨出了香甜的美食,母亲对于那段生活很是头疼,就算后来家境稍好,她对于那吃苦受累的日子是毫无挂念与好感,童年的好就在于此,童心的纯真使我们对于贫穷与苦难浑然不觉,却能从一个松软香甜的洋芋中看到世界的美与快乐,只有少年人,才能得到这与苦难同行的美味与美好。走在街上,偶尔还能看见有人用车推着汽油桶改装的炉子烤洋芋、红苕卖,但我看不见炭火,透过那没一丝火星的炭火,我看见生活的沉重与艰辛在卖洋芋人脸上变成灰尘与汗水,看见卖洋芋人背着的孩子,吮着手指在对人憨憨地笑,我没有停下脚步,我不知如何解读洋芋和他们的牵连,我只知道炭火焐熟的洋芋要怎么才有诗意和快乐,而对很多人来说,这都是矫情或奢侈。

洋芋和温情有关,记忆中小城的洋芋也就鸭蛋般大小,当时,父亲在家后的地里种了包谷洋芋。有一年,收获的洋芋特别大,有一个据说有六七两重,当时应是洋芋中的“大明星”。左邻右舍都看稀奇般来家里参观,父亲把大洋芋洗了切成丝,滤了水,放上红辣椒,葱段,炒了两大碗,又煮了点别的菜,请了邻居吃了顿尝新菜,大家吃洋芋,吹牛,很是高兴。我当然是不高兴大洋芋被三下五除二吃掉。父亲说,把它摆着,迟早会坏,分了吃了,它就不会坏了,再说,一家人放着,只有一家人高兴,大家吃了,就大家都有了大洋芋,大家都高兴了,洋芋成了一本以后我慢慢读懂的关于宽厚、关于人情的书。后来在山区教书,常常有人送洋芋来,送洋芋的人往往以这样的话挡回我的客套的推辞:“家园所出,值不了几个钱,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的,值不了几个钱,可是,有时更多的钱,也买不来从山路上一路行来的重量。现在也常常买洋芋,就算不讨价还价,那问价、称秤、付钱的过程也是十分地“商业”,拿回去,缺斤少两,才让人更怀念那“值不了几个钱”的洋芋,有一天,一位朋友气喘吁吁扛了一袋洋芋,爬了五层楼送到我家,说:“昭通西魁梁子的洋芋,特别好吃。”碰巧有邻居看见,很惊奇地撇撇嘴说:“哟,咋个还在送这个?”我和朋友都很老土的笑了。我的心就像当年那个被炭火焐熟的洋芋,温热而踏实,因为我的邻居无法知道能送他一天黄金的人未必能送他一生一世的洋芋!而我的朋友,我相信我潦倒也好,富贵也罢,倘若有人扛着沉沉的洋芋登上五楼敲响木门,那一定是这个朋友。

洋芋和爱情有关,贾平凹先生的小说我在八九年前看得较多,近十年了,生活里读书的时间少了,油盐酱醋的琐碎一点点把人淹没成化石。几乎记不起读过的书名,只有一个场景因了贾平凹先生的功力让人久久不忘,大约是《天狗》中的场景吧:说的是一男一女隔了院墙,男的站在楼梯上,与女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女的在自家院里,拿出一个才煮好的洋芋,一掰两半,递给男的,原文大概是说女主人公将洋芋“掰了,还冒着热气。”我也不知为什么被这样一个细节深深打动,洋芋无非是情节中的一个道具,正是这样的道具,让爱情在小说中有了震憾心灵的力量。读了这故事不久,我见证了一对男女的爱情誓言,他说爱情就是一辈子在清晨早早起来,为他所爱的人烧一个洋芋,当生活穷困到只有用洋芋作点心的时候,他们没有相爱,因为洋芋还没成熟,只是在暗绿的叶片里开出一朵朵白的花,田地里是绿的海,花的洋,绿的希望里有白的无奈,她等不到洋芋成熟,等不到看清晨起来吃烧洋芋的美丽,从栽满洋芋的地里昂首走了,她说她更愿都市的霓虹变作求婚的钻戒。他后来的爱情婚姻和烧洋芋无关,他结婚了,下海了,从政了,他每天清晨早早起来等爱人端来牛奶、鸡蛋,或是等食堂的服务员端来一碗鸡汤米线,他常说:“洋芋?那也能当点心?”

洋芋和一些文字有关,父亲在工作之余常常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他控出小块块的地,种瓜种豆,种葱种蒜,也种洋芋,这些瓜菜丰收时,母亲可以不上街买菜就让我们的一日三餐简单而充足。父亲说,多种一垄,我们就可以多看一场电影,多订一本杂志。《大众电影》《人民文学》《儿童文学》就是这么从地里刨出来的,洋芋在泥土里潜滋暗长,一种叫做“文学”的东西也在骨子里不安分地萌动。我感谢父亲,他没有让我像个傻子似地过穷日子。衣裤上有补丁,我们依然欢天喜地地去看电影;锅里只煮有洋芋,我们依然能就着洋芋,习惯把书读一遍,再读一遍。感谢种洋芋的生活,它让我触摸到穷苦生活中高贵的东西。当我不能香车宝马、金玉满堂地走在尘世的梦中,我依然能顺手拿起一本书,很安静地度过一个艳阳初照的清晨或新月如钩的黄昏。

洋芋和现代文明有关,昭通封闭、落后,最初听到“脱毒马铃薯”这个词儿,我心花怒放,以为这就是了不起的现代文明。不久前,又听到“马铃薯深加工”这词儿,洋芋原来一旦变精细,还很值钱。原来,有人的生活中,洋芋的吃法和我们不一样。原以为洋芋被我们的弄在厨房中,无外乎是煎、炒、蒸、炸、煮的寻常小菜。可是,它一旦和很时髦的招商引资连在一起,昭通的洋芋也许就能漂洋过海。可种洋芋的人,他们究竟要种上多少年的洋芋,才能从泥土里刨出一个不一样的吃法呢?大山包的洋芋,冷家坪的洋芋,小龙洞的洋芋,西魁梁子的洋芋,它们一个个卓尔不群,超凡脱俗,大山包人,冷家坪人,他们和土地密不可分,他们在迈向现代文明的路上,他们和泥土一样颜色的的脸,一转身,不见了,而和他们脸色一样的高原的土地,生长着永远的洋芋……。

(杨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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