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牛　塑料牛（短篇小说）

村长二喜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向来是火着枪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边安排人进城联系车辆，一边准备好上市的菜牛。没几天，拉牛的汽车鸣着喇叭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偏坡寨，在牛栏边一字儿排开，细心的人数一数，妈呀，不得了，好大的阵势，排成一条长龙，竟有十多辆，全是大卡车，偏坡寨本来就偏僻，汽车十天半月不见一辆，这一下子来那么多，老少爷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男人、女人、汉子、婆娘、娃娃、老者笑逐颜开，围着汽车指手划脚，谈笑风声，像过年一样高兴，像过节一样热闹。人在欢腾，牛在哞叫，车在轰鸣，好不热闹，整个偏坡寨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大家别提有多高兴了，牛儿出栏，车轮一滚动，很快就要变成白花花的钞票，卖牛有了钱，包包儿鼓起来，胸膛儿就挺得高，底气就十足，生活就有奔头，日子才踏实，过大年也就有乐儿。

偏坡寨在县里赫赫有名，是远近闻名的千头牛示范村。偏坡寨依仗得天独厚的草山天然牧场，邀请专家亲临指导，引进外地纯种公牛和国外二元杂交母牛，利用人工受精与纯种公牛杂交形成三元杂，通过科学方法防疫、治病，精心喂养，养的菜牛体壮膘肥肉嫩，肉质无污染，不添加任何激素饲料，销往省内外，闻名遐迩，是县里竖起的一面旗帜。村长张二喜参加过县里召开的养牛现场大会，在会上作过经验交流，戴过大红花，上过电视，登过报纸，与县乡领导合过影，县长还在他家里睡过觉喝过燕麦酒吃过偏坡寨名菜地瓜烧牛肉。二喜是县里的名人，上级看重他，群众信得过他，人虽说年轻，但有文化，有抱负，是省农业大学的毕业生，在他的家乡偏坡寨，不，在全县的村长中，他文凭最高，能力最强，最有本事，也最有前途。

这边二喜村长指挥村民们将牛儿装上了车，正要整装待发，那边村会计秀琼心急火燎老远就喊二喜接电话。电话是牛乡长打来的，牛乡长说朱副市长近日就要来看偏坡寨的千头示范牛，要二喜作好准备，不得出现任何差错。牛乡长还说，朱副市长一旦高兴了，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倾斜点经费呢。二喜一听，半天做声不得，一颗心直往下坠，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对着话筒说，乡长，这实在不好办，牛已经装上汽车，正准备往外拉呢。再说，我从城里得来消息，牛价持续上涨，正是出售菜牛的大好时机，机会不能错过，能不能把这事推了，你就说牛已卖了！牛乡长恼了，大声训斥：欺骗领导，你好大的胆子！你张二喜怎么搞的，简直就是瞎球整，就只认得钱，你把牛全拉去卖了，市长来看牛屎粑？你要卖牛，这么大的事情，咋个不请示乡政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乡长？快把牛吆回栏里，影响乡政府的形象你负得起责？

二喜想想也是，也不怪牛乡长发火，人家那么大的领导特意来看牛，自己小小的一个破村长，算哪盘菜啊，犯得着让领导生气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的欺骗了领导，一旦被捅出去，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待朱副市长来看过牛后，就立马装车往市场送不迟。再说，偏坡寨山高坡陡，泥滑路烂，特别遇着雨天、雪天，那条路简直真的就是“水泥路”，出山就十分危险，领导真的高兴了，给点钱修修路，架架桥，对扩展菜牛市场，让村民脱贫致富增加收入，那是做梦都在想的好事啊。话是这样说，可二喜心里还是发堵，浑身上下不舒服，这汽车从那么大老远的开进山里，又空车开回去，人家会说偏坡寨的人不讲信誉，那放空费谁来出，还不是村里承担着，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冤大头啊。想想，真是冤枉，这个村长当得没有名气。二喜心里发堵还有另外原因，俗话说，人怕出名牛怕壮，自从偏坡寨养千头牛出名后，来参观学习的领导和养牛专业户便来了一拨又一拨，有的是与养牛八杆子打不着的也慕名赶热闹来了。有时是刚刚送走一帮，另一帮又接踵而至，有时甚至是几起人一同拥来。这迎来送往，整日屁颠屁颠的围着客人转，转得二喜是头昏脑胀，脚硬手软，双目无神，疲惫不堪。这不，上前周，乡党委李书记刚带着各村的干部来参观完，本周，马副县长领着邻县的取经团又来了。参观，说好听点，是来学习取经，说难听点，是来玩，来游，来放松。无非是看看，问问，说说，聊聊，吹吹，但你得拿时间去赔啊。群众开玩笑说，二喜快成了“三陪村长”了。三陪倒不是，两陪是肯定的，陪吃陪喝嘛。抽烟喝茶自不必说了，来的都是客，领导们那么大老远的来看牛，不吃饭说不过去呀？何况，偏坡寨人善良厚道，热情好客，吃顿饭是应该的，让客人饿着肚子唱“饿龙岗”，那不是偏坡寨人的性格。再说，好多人说是来看牛，其实还是冲着偏坡寨的地瓜烧牛肉来的。说起偏坡寨的地瓜烧牛肉，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一道菜，参观的人那是必须要品尝品尝的。地瓜烧牛肉，是偏坡寨开发出来的一道名菜。二喜专门将偏坡寨的地瓜带到省城请专家分析过，说地瓜有很高的药用价值，特别是偏坡寨地处二半山区，属典型的立体气候，特殊的气候和土质结构使地瓜比别的地方更具有其独特性，它能降低血中胆固醇，维持血液酸碱平衡，延缓衰老，防癌抗癌，因为地瓜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和胶质类等排便物质，可谓肠道的“清道夫”。地瓜同牛肉一起烹制，放入大山里的野山珍，然后再用偏坡寨的竹根水，那道菜就非同寻常了：从营养价值上讲，它营养丰富，防病抗病，保健养生；从色彩上讲，它瓜肉分明，红白相间，极具诱惑；从口感上讲，它油而不腻，香而不腥，回味无穷。偏坡寨的地瓜烧牛肉这道菜的妙处一传出去，再经记者一报道，馋了不少人，很多人就奔着这道菜来了。这菜好是好了，可就难为二喜他们村委会的一帮人，今天三桌，明天五桌，提留款花光了，集资款也喝完了，只好卖牛来吃了。

既然朱副市长近日就要来看示范牛，并且要来品尝偏坡寨的地瓜烧牛肉，平时这些领导请都请不来，二喜他们岂敢怠慢，这是迄今为止来偏坡寨最大的领导了。平时有人来参观考察，偏坡寨都要打扫一下卫生，让村民们把衣服穿光鲜点，头发胡子打整一下，给别人看到精神点，不要让领导小看了山民们，人穷水不穷嘛。但哪次都没有这次搞得这么细致认真。二喜村长接到通知后，想法归想法，事还得认真办好，半点不能马虎潦草。他立即安排人清扫了牛厩和周围的垃圾，给牛们打扫了一次卫生，该刷的刷下毛，该洗的洗一下牛身。那些跛腿牛、瘦干巴牛、常拉稀的牛、眼瞎角断的牛、经常怪叫的牛，毛色难看有碍观瞻的牛，统统关到别处，不准让人看见。村公所那个土坯砌的厕所粉刷了三遍，白生生的刺人眼睛，村上安排人锁起，村公所的人要方便自己想办法，领导来了才准打开。村口打出一条红布标，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朱市长到我村检查指导工作！靠近村里那段晚上行走会摔跟头坑坑洼洼的路也填整好了，就算赶不上城里的柏油马路，但平整是没得说的，村民们用木夯砸得实实在在的。虽说已是冬天，好在近段时间阳光灿烂，气温上升，只要别遇着下雨下雪下凌，别说越野车，就是轿车也过得来了。村长派人到山里采来冬菇、冬笋，那东西好，营养丰富，味道鲜美，城里人说是什么绿色食品无污染，特爱吃。遗憾的是上山去撵山鸡的人空手而归，说现在吃山鸡的人多了，拿抢打，下扣子，放毒饵，山鸡都快绝种了，连山鸡的毛也找不到一片。但牛乡长说不可能，上个星期他们还吃过，怎么就没有了呢？他要那些人继续上山，再往高一点的山上找，高处山高林密，野物必然不少，一定有收获，不相信逮不着，就算逮不着山鸡逮到别样也行，但是有一条，必须有野味，现在大家就爱这个。山鸡脂肪低，不发胖，又好吃，又刺激，城里人喜欢，牛乡长要求他们在朱副市长来之前一定要逮到野味。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甚至连汇报材料都打印好了，只等领导光临。乡政府派人来检查了两次，基本满意。

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仍不见领导来，二喜急得直跺脚，连着打了三个电话问牛乡长，到底朱副市长还来不来，如果不来好有其它的安排？把牛乡长都问烦了，骂二喜是猴子变的，坐不住，脚长在领导身上，我怎么知道他哪时候就来？领导日理万机耽误几天也在情理之中，领导说要来就肯定要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你小狗日猴急什么，你说你急，我比你还急呢。我这里全天二十四小时恭候，半点都不敢马虎，你算什么？二喜被牛乡长一番抢白，便不服气，他到底是大学生，又是年轻后生，犟脾气一上来就顾不了那么多，读大学时老师讲错了他都不给面子要论个明白，现在还怕一个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的土老鳖。便气呼呼地说，我的牛大乡长，我这里急得火烧眉毛三分钟都坐不住，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大话不要讲稿，快要临近春节，菜牛再不卖，时机一过，价钱就要大跌，群众就要受损失，就要骂娘，到那时哪个来负责？牛乡长何等样人，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哪个敢说半个不字。现在一个小小的村长敢这样信口雌黄，目无领导，无法无天，真是反了他了。牛乡长对着话筒就吼，张二喜，你狗日少牛气，你以为你是哪个，你知道你姓啥子？大学生又咋个，老子反手一抓一大把，多少人等着捞个饭碗，你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市长来参观重要还是你卖牛重要？头顶尿泡要认得个轻重，示范牛要看，燕麦酒要喝，地瓜烧牛肉那道菜要吃，到时候抓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老子警告你，别自作自受，到时候哭鼻子！

二喜虽是农村里土生土长的小伙子，但受过高等教育，哪里受过这等晦气，就是爹妈也没这样骂过他，被牛乡长一顿臭骂，无名烈火焰腾腾，那张脸瞬间就涨得红红的，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口缸、茶叶盒、打火机等物件顿时便飞了起来，当这个破村长有球的意思，拿钱不管事不少，麻烦不断时时受气，招待不周上边要整你说你无能窝囊没有领导才能，得不到好处群众要骂娘数落你说你没出息日脓包不会为乡亲们办事。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大不了辞职进城打工去，免得受这种窝囊气。这样一想，二喜对着话筒大叫道，姓牛的，你等着，老子不干了！摔了话筒，就要到乡政府和牛乡长干架。在旁边的会计秀琼慌了，紧紧拽住他不让他走，劝他冷静一点，等几天再说，办法总是人想的，活人还会让尿憋死？二喜听了秀琼的话，不好与秀琼来横的，坐在一边呼呼直喘粗气，脸黑得怕人。村公所的人知道二喜挨了批，都来劝他息怒，叫他别跟姓牛的一般见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大家的劝说下，他与村委们只好耐心再等。可左等右等，一周又过去了，还是不见朱副市长来参观牛的消息。想打电话问牛乡长，二喜心里又窝火，不耐烦问。眼看市场上的菜牛几天一个价，“嗖嗖嗖”直往上涨，已超过去年，飙升到最好的时候了。那几天，二喜度日如年如坐针毡茶饭不思，嘴上急起了大个大个的燎泡，再不出手，就要出事。群众意见越来越大，有的开始比鸡骂狗日妈捣娘了，不少人天天黑丧着脸上门找二喜，一个劲地要他快拿主意卖好价钱，叫他别瞎等了，牛价跌了，要找他村长算帐，要带着婆娘娃娃到他家去过大年。二喜真的心里发毛了，下了最后的决心，大声对群众说，找车，装牛，送市场，往外运，他奶奶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牛是卖得差不多了，二喜抢了一个好价钱。

牛卖出去了，群众高兴了，二喜也忘记了那几天受的气，心情好了起来。这天，二喜刚吃了早饭，电话催命似的叫了起来，是牛乡长的电话。牛乡长到底是乡一级领导，没有像前次那样大骂二喜，但口气不容质疑。他在电话里说，张二喜，下周三朱副市长决定来看千头示范牛，这回是铁定了，你要给我作好准备啊，千万别散老子的板，劈老子的场火！放下电话，二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声说，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牛厩里只剩下一部分看没看样，卖没卖样的丑牛，朱副市长这回当真只能来看牛屎粑了。会计秀琼看着村长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茄子蔫不溜秋的样子，心情就有些沉重。二喜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她恨自己百无一用关键时刻不能帮老同学一把，心里也十二分难过。突然，她猛拍一下脑壳说，有了，有了！二喜被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瞪着眼睛问，什么有了，一惊一乍的，发什么神经？秀琼笑着说，村长大人稍安勿躁，下周三，还有七天时间，你把剩下的牛集中在一起，虽说不够多，小女子这方已有锦囊妙计。秀琼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秀琼与二喜相好多年，要在平时，二喜肯定会和她嬉闹一阵。可现在，火烧眉毛连眼前都顾不了，哪里还有那种心情去开玩笑，二喜黑着脸说，别闹了，你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轻重缓急。秀琼做了一个鬼脸仍笑着说，看你那样子，谁跟你闹。她走过去对着二喜的耳朵一阵耳语，二喜听后大喜，连说，好，好，果然好妙计，我听你的！

二喜把村里的事安排妥当，指定专人负责作好一切迎接领导考察的准备工作，和秀琼双双外出，去办那件事。

星期三那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春节前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随着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朱副市长一行在县长和牛乡长的陪同下，终于来到了偏坡寨。他们在牛栏四周边走边看，只见那些牛虽然数量少了一点，但其中有三头牛特别不一般，有个静卧着，有个昂着头，有个在吃草料，不仅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而且比别的牛大得多，形态各异，甚是壮观。二喜和秀琼陪着笑脸，边递烟边作介绍，说最近牛价上涨，大多数牛已卖了，剩下这些牛瘦小，但我们还是留下几头形象牛供领导参观。朱副市长说，好啊，卖牛不能失去机会，要抓好价钱，你们要时刻想着群众，不能让群众吃亏。还有你们这个什么形象牛有创意，不要多，有几头看看就行嘛。朱副市长一行人很高兴，边听边点头，不停地夸奖偏坡寨的干部群众会动脑子，能想办法，敢闯市场，有经营意识，如果所有的乡村都像偏坡寨这样干，把养牛这块“蛋糕”做大，带动一方产业，还愁不脱贫致富奔小康？朱副市长特别表扬了二喜，说他了不起，大学知识和实际相结合，在建设新农村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说到这里，兴致很高的朱副市长要亲自进牛栏去看看，说你们拿绳子把四周圈了起来，隔那么远看，让我们雾里看花隔岸观牛，搞官僚主义，不太好嘛，应该把围绳统统拆了，让我们这些城里的干部进牛厩与牛“亲密接触”一下，好不好？众人都笑了起来，说市长好幽默风趣，牛又不是人，臭烘烘的，还亲密接触呢。可有人不但笑不起来反而要哭了，那人正是二喜村长。

二喜说，各位领导千万别进去，接触牛不太好！据说英国闹疯牛病，我们这里虽然没有发现，但也要小心为好。朱副市长哈哈大笑，指着二喜说，小伙子，你吓唬谁呀，疯牛在哪里？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二喜慌了，忙伸手栏住他们说，别去，别去，千万别进去，牛栏里牛屎成堆，尿水横流，臭气熏天，空气污浊，搞不好会生病的。朱副市长拍拍二喜的肩膀说，小伙子，你这个村长农大毕业不在省城找工作，要回穷乡僻壤来当牛倌，天天与牛亲密接触，你都不怕臭，不怕生病，我们怕什么，别吓我啊？二喜说，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与牲口常年打交道，不怕臭，不怕脏，身体棒着呢，不会生病，你们不同。朱副市长说，我们有啥不同？你真会说话。我给你说，我小时就当过猪倌，放过猪，猪比牛还脏，猪屎还比牛屎臭呢！我没怕过。你当牛倌，我当过猪倌，都当过“官”嘛！二喜和秀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朱副市长回头对身边那些人说，记得一个伟人说过一句什么牛屎的话，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大概是朱副市长故意卖关子，果然很快就有个站在朱副市长身边的秘书模样的年轻人说，那是毛泽东同志说的，原意是说，别看农民手上有牛屎，但他们比知识分子还干净。朱副市长高兴地说，对，对，伟人都说你们不脏，你们偏要把自己说成不干净，你这就不对嘛。朱副市长说着，也不管二喜同不同意，伸手就解牛栏的围绳。围绳的疙瘩是死结，朱副市长解不开，有人急忙拿出一把水果刀割断绳子，朱副市长就径直走进牛栏。其他领导看着朱副市长都不怕脏，自己当然也不怕，几个女同志赶紧把捂在嘴上洁白的小手帕装进包里，跟着朱副市长鱼贯而入牛栏。

二喜村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怕出事越出事。秀琼这女人出什么馊主意，还说帮二喜解了围。现在看来，把祸惹大了，怎么收拾？

原来，秀琼的姐夫在城里开了一个工艺美术有限公司，专门搞装潢和雕塑设计，所设计的人、动物惟妙惟肖，几可达到乱真的效果。当二喜他们找到公司时，秀琼的姐夫一口便答应下来，说在一周之内设计出两、三个牛没问题。也就在昨天，二喜把设计好的三头牛拉回偏坡寨，在牛栏里安放好。那牛果然形象逼真，与真牛几乎一样，不走近认真细看，很难看出是真牛还是假牛。何况，以往来参观的人多数都是走马观花，在牛栏外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并不真的想走近牛栏去看牛。牛栏里那种腥臊气会使很多人望而止步，牛有什么好看的呢？想看，城里动物园的老虎、猴子、狗熊还有点看头，牛儿嘛，再普通不过了，有什么看头？听听经验介绍，喝喝茶，玩玩牌，吹吹牛，吃一顿地瓜烧牛肉也就行了。这些年，偏坡寨的人经历的事多了，他们心中有数，一点也不怕出问题。当然，搞几个假牛来应付检查，已经是二喜他们黔驴技穷，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了。所以，二喜他们才会用绳子把牛栏围起来，让领导们隔着牛栏远远地观看。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朱副市长会动真个的，偏要与牛“亲密接触”，你说，二喜他怎么不心惊胆战，脸色大变呢？

刚打扫过的牛栏里其实很干净，既没牛屎更没尿水横流，地面、墙上连一点污迹也没有，牛们幸福极了。朱副市长进入牛栏就笑了，领导们也都笑了，这个村长真有意思，别人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他偏要往自己脸上“抹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突然，朱副市长向一头卧着的壮牛走过去，伸手就去拍牛的背脊。朱副市长这一拍不要紧，把二喜的脸都吓白了，双手开始冒汗。朱副市长的手刚一接触牛背，就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表情很严肃地问二喜，你们是怎么搞的，这是什么牛，是真的还是假的？牛乡长也伸手去摸，牛背冰凉冰凉的没有肉感一点也不好摸，莫非真的是假牛？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自己的领地上出了这种事，简直把人丢到家了，欺骗了市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他顿时恼怒万分，手指着二喜的鼻子说，好你个张二喜，我算看透你了，跟我来这一手，拿一群假牛来胡弄市长，你给我老实说，咋个回事？朱副市长已不高兴，其他领导也面呈怒色，牛乡长再一逼，二喜一时大脑里一片空白，心里直骂秀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锦囊妙计，哄鬼去吧，尽出馊主意。他脑门上瞬间就布满了密密的汗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二喜正手足无措心急火燎不知如何下台时，会计秀琼走上前来对朱副市长和牛乡长说，村长这几天患重感冒不舒服，我给领导说说，行吗？牛乡长不耐烦地说，那好，我知道你是村里的会计，如果你说话不怕闪着舌头，我们就听你说，你能把死牛说成活牛，假牛说成真牛，我就服你！秀琼笑笑说，行，我就向领导汇报，请各位领导多多批评。牛厩里的这三头静卧塑料牛，是我们专门请省里的专家通过长达一年多的论证并精心设计的，前些年喂的那些牛吃饱了“牛气”得很，疯跑、乱跳、打架，把能量都消耗掉了，体形是又瘦又小，光吃草料不长肉，光长一张皮，钱也赚不着，群众有意见，干部不满意。现在，我们把这几头塑料牛安放在牛中间，它们膘肥体重身宽体胖的形象给牛们做出了示范，其实是诱导牛们向它们学习，吃了睡，睡了吃，牛就会“嗖嗖嗖”直长肉。这几年，我们想了这个办法，效果出奇的好。现在，偏坡寨的牛越来越大，越来越壮，越来越多，终于树起了“样板牛示范村”这快牌子。讲到这里，秀琼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说，这是我们偏坡寨的一个秘密呢？请各位领导千万别外传啊！

朱副市长听了秀琼的话，紧绷着的脸上慢慢漾开了笑容，对秀琼说，好啊，有道理，有道理！看不出你们还有这个能耐，你们这个创意非常好，利用科学的发展观指导养牛，十分典型，值得在全市推广嘛。二喜听了秀琼和朱副市长的话，很快就恢复的常态，忙说，我们村这几年养的菜牛成熟期快，健壮、肉嫩、鲜美，就是塑料牛起的作用啊，我们把它叫做形象牛，这是我们村里的秘密养牛绝活。二喜说到这里，也做了一个鬼脸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朱副市长哈哈大笑，转身对身边的县长说，听到了吗？你手下这个村长多幽默，连范伟做广告的经典语言都用上了。还有就是这个形象牛，多有意思，名字起得好，你们县要好好总结，把这个经验推广出去，让大家都来向偏坡寨学习，带动一方产业，促进一方发展，真正在全县农村做到“牛气冲天”，成为养牛示范大县！县长不停地点头，直夸二喜头脑活，有远见。朱副市长还对县长说，现在，中央倡导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援农村，共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偏坡寨这个典型好，你们要在全县抓紧落实一下，大力加强对农村的支援。县长说，我们回去就立即落实你的指示，让这个样板起到一个龙头作用，辐射到全县乡村。牛乡长也高兴了，拍拍村长二喜的肩膀说，好啊，张二喜，你这个家伙，养牛你还藏有一手，交流会上也没听你介绍过什么塑料牛什么形象牛，连我这个乡长都被你给蒙住了啊。二喜忙说，这，这，不蒙你，不蒙你，我对乡长不设防，我正准备过了春节向你作专题汇报，请领导多多指导呢。

干部们一齐大笑，笑声惊得树上的鸟儿飞上天空，笑得天上的白云停止了移动，笑得牛们也一愣一愣地竖起耳朵。朱副市长很高兴地说，这个二喜村长有意思，有意思！

一个妇女跑来对二喜说，村长，开饭了！

牛乡长满脸堆笑说，二喜，你这家伙，还不快请领导去尝尝你们村的地瓜烧牛肉！

二喜抹一把脑门上的汗说，哎，哎，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