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投食员(散文)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07-12-20 09:55  作者:沈洋  责任编辑:

 

太阳的第一缕晨光爬上山丫口时,投食员早已穿行在沼泽地中。一洼洼潭水静静地倒映着西天不肯隐去的月影。水明亮了投食员的眼睛,让投食员一口气扫描了一遍雄浑的山峦,平缓的草甸,枯黄的山坡,投食员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这是一个与往常一模一样的寻常日子的开端。

在我们视线里出现的投食员中等个头,身披大山包人离不开的羊毛披毡,披毡遮到了膝盖以下,有些旧了,发黄了,胸前还烂了两个洞。投食员的一张脸长满了络腮胡子,那皱纹一褶是一褶的,如大山包重重叠叠的山峦。投食员的左肩扛着一袋百把斤重的包谷,右手提着一只提篓。十年前的投食员是个30来岁的壮年汉子,走起路来不免风风火火,而今天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蹒跚了,好像肩上扛着的不是包谷,而是一口袋石头。

投食员的脚步很轻,轻得低过了高山草甸上掠过的风声,他怕惊动了黑颈鹤,他来到跳墩河畔一道土埂子脚,轻轻地放下肩上扛着的包谷和手里的提篓,随后双手提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羊毛披毡,用下半截垫在地上坐了下来,投食员有些喘。

阳光一缕缕倾泻在大山包宽阔坦荡的万亩草场上,山峦沐浴在晨光中静默无语,如一位深沉智慧的长者。跳墩河则似一面巨大的镜子铺展在蓝天下,把投食员沧老的容颜照了个透明。湖水的周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冰块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呈现出各种美丽的花纹。投食员熟悉眼前的一切如同熟知他手掌上的每一道骨节,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纹路。但投食员是永远也不会厌倦这一切的,闭上眼睛便能放上一遍电影,而那银幕上闪现的,尽是这片红土高原上的茅舍、村庄、炊烟、草甸、湖水、溪流和沼泽,当然,更重要的依旧是黑颈鹤。

“咕――嘎――”,一个高亢而清脆的声音掠过了天空,投食员摁灭手中的烟屁股,将胸前挂着的高倍望远镜拿起来,对准眼睛试了几次,便有一只黑颈鹤飞入了他的视野。投食员拿望远镜的把式很老道,俨然就是一个将军在俯视士兵的派头。

高原的风将投食员的长发吹得像旗帜一样,投食员却丝毫没有觉察,投食员正在数栖息在浅水处的黑颈鹤的数量,之后冒出了一句:“比昨天少了一只。”投食员的脸一下子上了一层灰,会不会是昨天自己抱到乡政府去治疗后放飞的那只又出问题,投食员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个问题。

那是一只老鹤,病倒在一个水洼边,投食员在发现它后把它抱在了怀里,用他那粗糙的大手去反复抚摸鹤的羽毛,投食员赶了10来里山路,把鹤送到了乡政府接受治疗,直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投食员才把治好的老鹤放归大自然中。

在这10年的投食生涯中,投食员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救治了多少伤病鹤,黑颈鹤的每一次病痛总是让投食员揪心,在投食员的心中,黑颈鹤仿佛就是自己的子女、亲属、有着割不断的血肉联系。投食员听老辈人说,大山包几百年前就有黑颈鹤飞临越冬,先民们把这种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的大鸟呼作“雁鹅”,视作神鸟,据说那时谁要是动了黑颈鹤一根毫毛,农民必将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谁惹怒了黑颈鹤,先民们就非得逼着此人杀猪宰羊到沼泽地中去祭“山神”祭“海子”。投食员常常想象着黑颈鹤与先民们的关系而发呆。

投食员的出现让黑颈鹤们的兴奋出现了高潮,它们扑打着翅膀咕嘎长鸣,一阵风似地朝着投食员涌来,黑颈鹤知道它们最亲的主人来了,黑颈鹤们似乎都已嗅到包谷的香味。投食员将自己粗糙而有力的手掌伸进了提箩,一把包谷籽在他的手心里拧得喀嚓作响,让人有粉身碎骨的猜想。投食员再一次感到了这包谷籽的饱满与实在,他的手自然地往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唰的一声,天空中如下起冰雹一般开始遮天蔽日,继而,阳光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照到了每一处该照耀的地方。投食员的这一个动作让黑颈鹤们无法记住它在沼泽的上空出现的次数,但凭直觉黑颈鹤们早已感觉到天上正掉下一个个馅饼。因而,无数只黑颈鹤插翅腾空去抢吃投食员撒出的包谷籽一点也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

投食员撒完所有的包谷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投食员的身后紧跟着一群尚未吃饱肚子的黑颈鹤,一如投食员饲养的羊群……

投食员在与村庄遥遥相对的一个小山丘上坐下来,他的披毡铺展在地上,装包谷的口袋和提篓放在草甸上,投食员点燃了一支从衣袋里摸出的烟屁股,狠狠地猛吸了一口,之后,蓝天下飘起了一串串精致的烟圈。

投食员又一次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那些吃饱后的黑颈鹤正在轻盈弄舞,投食员的嘴瘪了一下,笑了,像哭的样子。投食员的望远镜里还出现了自己的村庄,村子里的所有草房全部没了屋顶,只剩下一个个残破的土墙圈。为了保护黑颈鹤,投食员与居住在沼泽地周围的村民一样,响应了政府的号召,明天即起程搬迁,搬到外地区非常遥远的一个县。

投食员在望远镜里把村里所有的土墙圈仔细地看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投食员突然想起了今早上少了的那只黑颈鹤,投食员又一次返回到沼泽地中。

(沈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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