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选择（散文）

不经意间，我忽然想起，母亲已经60岁了。在现在这个年代，60岁基本和苍老、沧桑无关，但对母亲而言，和她的同年人相比，母亲要苍老得多。想起母亲的苍老，想起母亲苍老的原因，我就会一阵一阵的心痛。

母亲这一生，都在为生计奔波。但是，如果她换一种选择，她的生活应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不过，为了爱情、家庭、子女，她总是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选择。年轻时候，母亲在县川剧团唱青衣，并且小有名气。因为父亲毕业后到云南工作，母亲就放弃自己喜欢的舞台，随父亲到了云南，在威信安了家，生儿育女，我的记忆中，母亲也就是在父亲后来生病到重庆治病期间，顺路回过一次老家。结婚后，母亲就没了工作，刚生了第一个孩子，靠父亲的收入，三口之家还能勉强维持，善于持家的母亲不需为生活操太多的心，不时还会教孩子唱几句川剧，自己也会哼上几句，后来母亲心情好时，会拿出年轻时候的照片，给我们讲故乡和川剧团的生活，言语之间，充满回忆的的喜悦。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和父亲十分恩爱，父亲对母亲一直都很好，被称为模范丈夫。放弃了喜欢的川剧，得到了每个女人都向往的爱情，这让背井离乡的母亲有些许的安慰。不过，母亲才40出头，父亲就病故了。

后来孩子多了，家庭的负担越来越重，母亲不得不找一些零工来做。后来经朋友介绍，到乡下代课。早出晚归，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一个来回就是两个小时。我不知道那时候一个代课教师能领多少钱，不过，九十年代后期，代课教师好像也就是五十多块，想必七十年代后期，也不会有多少。父亲经常下乡，家里的一切就全靠母亲。所以，放了学，母亲还得匆匆赶回来，招呼几个孩子的生活学习，做完家务，又急匆匆往学校赶。后来又在城里的学校代课，少了许多奔波之苦。但没过了多久，母亲又面临一次选择，要么继续代课，要么到当时商业局下属的一家馆子工作。考虑到馆子的收入要高些，母亲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劝阻，毅然选择了在馆子里的工作。谁也不知道时代的变迁会如此之快，很快母亲所在的馆子转瞬之间就解散了，母亲又转到当时的新集体合作商店当会计，不久合作商店又解散了，母亲和商店所有的人一样，开起了土杂店。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挺高兴，当时还没有全民经商，土杂店生意还不错，还能补贴家用。这个时候，和母亲一起代课的，都转正了，有的转正后改了行，几乎都是旱涝保收。但是不久父亲得了病，为了照顾父亲，母亲没想那么多，不等完善手续，就稀里糊涂同意了父亲单位口头上的“调动”，等父亲病故后，物是人非，母亲所在的商业局也罢，新集体合作商店也罢，认为母亲是调出去的了，而父亲所在的单位，更是人走茶凉，不承认当初调动的话承诺，母亲成了失业之人。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工作，而我和弟弟还在读中学。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母亲那段时间一直在为工作的事讨个说法，最后不了了之。说实话，那时候，我曾经埋怨过母亲没有远见，好端端的要去什么馆子里工作，如果坚持代课，转了正，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甚至我不喜欢母亲去讨个说法，认为那是很丢脸面的事。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撒手而去，母亲是连死的心都有，为了还未长大成人的儿女，她不仅要坚强的活着，还得为我们的学费、生活操心。我是工作了多年，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之后，才真正懂得母亲的选择，渐渐读懂母亲“鼠目寸光”的背后所包含的深深的母爱以及世态的炎凉和人生的无奈与苦涩。

母亲在儿女们都长大成家后，开始吃斋拜佛。每个孩子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又都孝顺她，这是母亲觉得自豪的事。所以，在诵经拜佛的同时，母亲依然要帮儿女们带孩子，带了大的带小的，偶尔也会责怪子女给她添麻烦，责怪归责怪，孩子还是要带的。皈依佛门的母亲曾经说过想出家修行，但是，带大了哥哥的孩子，接着又帮我带孩子，母亲也就是在家念佛。后来家里几多变故，特别是她一手带大的外孙小小年纪就离开人世后，母亲心里的痛，不亚于我的痛。我的痛苦，只是失去儿子的痛苦，而母亲的痛却是双重的，她为女儿的遭遇痛苦，更为孙子的病痛苦。母亲为她的外孙超度了亡魂后，也没和我们讲一声就出了家。母亲总觉得这些变故特别是外孙的离去，和她迟迟没有出家有直接的关系。听到母亲出家的消息，暗自伤心了很久。后来母亲对我说“我出家，为你们好，也为我好，我修行念佛，既能为你们积德，又能让我了生脱死，脱离苦海，是好事啊”。出家后母亲的心境变化很大，为人越来越平和、宽容，每逢我埋怨工作不顺心，生活不如意，母亲总会开导我做人要知足，要惜福。做儿女的，面对母亲的选择，我还能说什么？

每一个做父母的，都希望能为子女铺好人生的每条路，也都在为子女铺路，当我闲下来，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特别是当我人到中年，经历了一些无奈和辛酸，我开始从心里一点一点地心疼起母亲来。我相信，如果有这个能力，每一位母亲都愿意摘下最亮的星星给孩子――如果孩子需要。我的母亲，我曾经埋怨过，误会过的母亲，你的选择总让人黯然神伤，总让人心里隐隐作痛。我已为人母，很多时候也会为了孩子而选择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这种时候，我会更加懂得母亲当初有多么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