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事

严格

  村庄和学校之间要经过一道沟，沟边有一户刘姓人家，村人们叫“独家人”。独家人只有四个人，却养着5只颜色不一但同样剽悍凶恶的狗。村人暗地讥笑刘家违反国策，严重超生。

村里常有小偷小盗纷扰民心，但刘家人从未失盗过，5只狗像素质过硬作风剽悍的卫士，思想统一，恪守职责，全力保卫主人的财产安全，盗贼们无力可及。每天上学我们要路过“独家人”四次，尽管我们学生娃从未被咬过，但每次我们都结伴而行，且每次都怯怯行事，心有余悸，如履薄冰，过后还隐隐后怕。

“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成事与否，谋占其半。”为了对付狗群，在大人的教导下，我们学会团结就是力量，化零敲碎打为整体攻势，还顺带明白了孤不敌众的道理。那时，无论是为一个洋芋的争执，还是一支铅笔的殴斗，抑或为了多看某女生几眼累积的积怨，每天散学后都准时化干戈为玉帛。没有敌人，就没有齐心协力，就没有众志成城。在凶恶的狗群的威慑下，我们都以大局为重，置个人恩怨于度外。我们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学校旁边的核桃树下集合，拿出藏匿于刺稞里的镰刀、木棒等各式原始武器，以昂扬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上路。

我们也曾试过利诱。这是素有小诸葛之称的“大眼睛”提出来的方案。依据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人性原理。例证是班长吃了他10个核桃后，为他免除2个缺席3次迟到1次早退。开始大家极不愿意，思维转不过弯来，谁舍得把自己用作早点或晌午的洋芋和荞粑粑，扔给时刻准备收拾自己的狗吃呢！况且大家家里储粮很紧缺，青黄不接是常事。后来还是同意了，因为家境比任何人都拮据的“大眼睛”都愿意，其他人不支持就没理由了。几次试下来，结果不理想不说，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见狗群虎汹汹跑来，“大眼睛”口令一下，我们就集体扔出去，或洋芋或荞粑粑或包谷面坨坨，在空中简单划了一条弧线，就突突落地。对于我们的行贿狗群没理会反而更狂躁，看来是误解了。一阵对峙后，狗群没有得利，就从容撤了。后来，我们整改了扔的动作幅度和语气，用妥协、讨好的表情和奴相去感化，去获得同情，均没效。只见狗群嗅嗅，没吃，凌厉依旧。对于忠诚和不叛变，人永远输给狗。每次利诱失效后，就是我们乱七八糟的回收哄抢。每次就数“大眼睛”速度最快，下手最准，收获最多。后来被善于观察的二桥发现，“大眼睛”扔出去的洋芋掷地有声，落地比别人扔出去的食物响亮，且激起灰尘。经验证不是粮食，是石头。

还是只有武力防御。每次到“独家人”，大家每次都准备充分，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并且用赌咒发誓来维护撒腿就跑的纪律。所以，很多次狗群龇牙咧嘴对我们叫嚣、恐吓，都被我们的从容和沉着回击着。一次，我们到沟边，经观察狗群不在，“大眼睛”就肆无忌惮的起哄嬉闹，大呼狗来了，呼毕就亡命的疯跑。大乱莫过于心散。大家顿时散沙一盘，一哄而散。混乱和尖叫，引来了狗群一触即发的疯狂。过度紧张和慌乱，我被绊倒在地，狗群们蜂拥而至，张着狗嘴，露出利刃般的牙齿，对我全身“哈纳哈纳”的攻击着。想到遍体伤口，血肉横飞等惨景，我顿时瘫软在地，不知它们从我身体的什么部位入口，用锋利抑或厚钝的牙齿切割。就我微少的经验来看，我希望它们分一下工，牙齿不利索者负责力气活，以擒为主；让牙工过硬的狗干细活，以便缩短我剧烈疼痛的时间长度。此时此景，遐想不起作用，只能任凭狗群的兴致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周围突然变得很静，就像在教室里老师刚提完问，等待学生回答那一刻。回到现实中来，我睁开眼，看到狗们松弛散涣相约而去的背影，尾巴摇晃着战绩，像刚完成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我无意识地摸了全身，没有触摸到温热的血和凸凹不平的伤口。我忽然涌起一种感动，一种不以多欺少、手下留情的感动。某种意义上讲，在对付弱势群体上，狗永远比人有同情心和人文关怀。

后来，我就有养狗的想法。但是父母不同意，理由是怕我玩狗丧志。幸好邻居养了一条狗。或许源于我对狗的报答，我对邻家的狗格外亲切。我管它叫小黄，因有了小黄，我又多了一个忠诚的玩伴。友谊是平衡的，我对小黄的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连狗的主人都在怀疑到底谁是真正的主人。小黄每天都会接送我上学，有时回家晚点，小黄就会在村口等候。其实，狗的等候也很诗意。我感到了依恋，从狗的身上。如果我走亲戚或几天不回家，只要一回家，小黄见到我必定是一阵哼哼唧唧的粘糊，然后用头抵我的屁股，抑或用舌尖舔我的手，我感到温润的爱恋。

小黄的凶恶和强悍在村里是不能大意的，以致我们大院的每寸地盘变得神秘和不测，仿佛暗藏了某种深度。我想，侯门深似海可能是因为暗藏的东西超过了一般想象力。村人每每路过我家门口都极为谨慎。但是放心，它决不会干哑巴狗暗箭伤人的勾当，更不会萌生笑里藏刀卑劣的算计，小黄历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正面交锋，因此，它也遭到了更多冤枉的攻击。或许于人于狗都一样，坦荡永远不如算计好使。这是真理。

多年后的今天，在经历了很多人情世故后我发现，很多关于狗的成语冤屈了狗，诬蔑了狗性，诸如狗急跳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狐群狗党，鸡肠狗肚、鼠窃狗偷，狼心狗肺，画虎不成反类狗，狗嘴吐不出象牙等等。其实，在自律、洁净、仁义和欲望方面，和吃屎的狗相比，人着实不占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