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继母

我的继母是一个仅有小学文化，在崇山峻岭的公路养护中养了一辈子路的养路工人。她长得并不漂亮，矮矮的个子、黑黑的皮肤，加上曾经结过婚、丧过子，眉宇间总是蕴含着一股忧郁之气。人生的不幸、工作的艰苦、生活的折磨，加上疾病缠身，使她显得过早的苍老。在我与她相处不多的日子里，深深感到她是一个传统的、善于处理事情的、心地善良的人。

她40多岁经人介绍与我父亲相识再婚成家时，正是我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受苦受难之时。我父亲“文化大革命”中属于“牛鬼蛇神”里的“右派分子”，虽是新中国最早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却整天开山、炸石、挑土筑坝不止，辛勤地劳作在水电工地上。家庭又不幸，与我母亲离了婚，身边还带着我妹妹。但她不嫌弃这些，见我父亲能吃苦耐劳，又是大学生，有文化、待人好，与她合得来。二人就在当时被人们十分瞧不起的情况下重新建立了家庭。结婚的时候，家境贫困，四壁空空。由于父亲所在单位是水电部门，经常野外作业，工地随时搬迁，他俩可以说是居无定所，住的仅有的工棚也不稳定，但她毫不抱怨这些，每天从滇西那弯蜒于崇山之中的公路上回来，放下锄头工具，立即做家务、做饭，燃起家中那希望之火，给“文化大革命”中深受折磨的我的父亲带来了人生中的那些微弱而珍贵的温暖。

我父亲与她重新组合家庭时，我还在千里之遥的江西农村插队务农。当时我在江西农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已近10年，结发之妻不幸染病身亡。我父亲与她闻讯后就商量好了立即启程赶到江西帮我领走孩子回云南抚养。记得当时二老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赶到江西赣南我所在的小山村时，疲惫的身心还未喘过气来就去照看我那双可爱的儿女，又是逗，又是亲，喜爱极了。爷爷奶奶疼爱孙子的情形确实令我感动。但作为刚刚失去妻子的我一听到他俩要把我的儿女接走，心里一时无法接受，舍不得，痛苦难以言表。在与他俩互不相让，争执了数日后，我不得不答应他俩把儿女接走。孩子一接走，我的经济负担顿时减轻了很多。当时正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上山下乡”的知青可以考大学了，我才得以有机会、有精力、有时间抓紧复习、学习，考上了大学，从当时那贫穷，令我十分伤心的地方走了出来。如今回想起来，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当时没有她毅然做出的帮我领养孩子的决定，也许我至今还带着儿女在农村生活。

她与我父亲把我的一双儿女领到身边抚养后，他俩当时并不富裕的生活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两个人微薄的工资变为四个人花费、孩子入学、看病等确实给他俩拖累了不少。加上孩子正是八九岁贪玩的年龄，经常到外面玩，爬山、下河洗澡等给他俩担惊受怕不少。生活困难，工作艰苦再加上孩子的淘气使得二老更加苍老了。而当时刚刚考取大学的我，心想一定要把耽误多年的时光追回来，一心扑在学习上，有空闲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学习了，没有经常到下关家中看望二老。我自己倒是充实了，但对他们老小的照顾就微乎其微了。加上我们相距路途遥远，对他们的生活情况就更加一无所知了。这些，如今回想起来，心里就十分惭愧，觉得对不起她。

我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血压高。有一天突然患了脑溢血，于是就半身不遂，卧床不起，饮食起居都十分困难。照料我病重父亲的重担就全压在了她一人身上，但她毫无怨言，矮小的身子和蹒跚的脚步多年来一直来往于单位与医院之间，还要替我照看小孩，她的生活的艰难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在我父亲生命垂危的那些日子里，她所付的艰辛、痛苦、操劳等是人们难以想象的，我怎样写也写不完。

我父亲病故后，她还要料理我父亲的后事，安葬、招呼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凡事都是她独自一人承担，把她累得奄奄一息，几天吃不下饭。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她却是患难见真情。可见她对我父亲，对我们这个家爱之深切了。30余年来一直无怨无悔地照料我父亲及我们家，为我抚养儿女，如此的恩重如山，叫我如何偿还得了。

如今，我的儿女也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父亲已去世10来年，80多岁高龄白发苍苍的她，仍孤独无依地生活在与我父亲共同购买的小小的屋子里，吃穿、起居都十分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心里还牵挂着我和她曾抚养过的孙子、孙女。每当我们抽空前去看望她时，她高兴极了，如同年青了几岁，嘴里不停地说：“回来吧!回来吧!这里才是你们的家!”每当我听到她这样念，我心里就痛苦不止，眼里就湿了。

人们常说，继母是一本难读的书，继母的形态千千万万。不论书中的含义如何，我却觉得，我的继母是我的第二位好母亲。

(陈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