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有故事

三月，枝头泛绿，乡村的春意开始发酵。

老于开始忙碌，今天是学校报名的第一天，因此他起了个大早。照往常，老于此时定在学校里乐哈哈一个劲地忙。给学生注册登记，帮那些“马虎虫”补全各种手续，要不，就是为乡亲们讲解报名程序。今天，老于却一反常态，在家里站不是坐不是，火焦火燎的。

“你不懂！”老于大吼着。

“我懂啥，我只知道端别人碗，服别人管这个理。”老伴放下背箩，说：“平时老跟念叨，哎呀，老伴啊！我是双优，要起带头作用。屁话！”

院子里一阵寂静。

看到老于表情极复杂，脸色像猪肝，老伴怒气锐减。

老于幽幽地说：“我怕到学校，乡亲们找我担保。”一听到担保二字，老伴的声音刚软下去，又迅速粗了起来：“你给我记住啊！这回村人就是求爹爹告奶奶喊祖宗，你都不能担保，出钱不说还引火烧身。记住没？”

老于没说话，在院子里定定的站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去了学校。

老于家距学校约5公里。这是一所教师和校舍都年轻的乡村中学，四十余岁的老于已是校内最老的教师了。这几年农村经济不景气，又加之旱灾频频施威，致使辍学率有增无减。学校倡导教职工帮助贫困生，先担保让学生入学。老于是本地人，要起带头作用。几年下来，村人欠老于的学费几千元了，村民们有用嘴支着想赖帐的，有看见老于就开溜的，也有想还还不起的。

刚到学校，几个家长就欣喜地迎上来。老于好说歹说推脱后，直奔二楼办公室，刚舒了一口气。王老奶已笑盈盈早候着了：“他于大爹，你来了？”看着老于的一脸诧异，王老奶又说：“下面找你的人肯定多，我怕你为难就上来等你。”进了办公室的老于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为王老奶家担保的要求。

王老奶瘪着嘴央求道：“这娃儿就想念书，在家里哭几回了，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王老奶是乡里的特困户，8年前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那年儿子儿媳吵架过激，儿子失手打死儿媳后，二话不说竞喝下了大半瓶敌敌畏也死了。当时，王小只有5岁。这件事在市里的报纸上刊登后，很多好心人曾捐款捐物。现在俩奶孙相依为命，已债台高垒。

老于仍然不同意，并不是怕老伴，前年发生了一件事曾使老于家痛苦不堪。

那年，老于帮村里张二狗的孩子张正担保，那孩子聪明伶俐品学兼优，深得老师同学喜爱。谁知那孩子命短，刚读了一个学期就游泳溺水而死。失去儿子的张二狗也丧失了人性和理智，硬把尸体抬到老于家又哭又闹，翻坛弄罐，闹着要偿命。经乡政府、学校出面解决后，老于出于人道，给了张二狗2000元钱。为此，老于的老伴气得患病在床，半年才缓和过来。后来，一想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倒邪霉了，积德还淌灾。”

老于把目光投向窗外，校园里阵阵春意，频频涌开，又不断交织在一起。有钱的学生都一个样，报完名乐哈哈走了。没钱的有愁眉紧锁的家长，有郁郁寡欢的学生。老于长叹了一口气，脸顿时通红，心里堵得慌。老于撒谎老不利索，尤其是在老伴面前。老于对王老奶说：“今年，学校又有新的规定，不准担保了。再说，现在国家又不包分配。”“他于大爹，看在我孙子无爹无娘的份上，让他先读书，以后，我就是拼死老命也会把钱还上。”王老奶颤抖的声音被泪水拌得湿湿的。

“奶奶，别再难为于老师了，我想出去打工，先把欠下的钱还了。”不知何时，王小已跪在老于身后，泣不成声。

“这娃儿出去帮工我揪心呀，就怕像于……”。

老于用手一挡，阻止了王老奶的话。每次提到这事，老于气不通畅，直打嗝。

王老奶想说的是于佳。于佳是老于惟一的儿子，初中毕业后，死活不肯读书。几年前在深圳打工，因一起绑架罪进了监狱。看着稚气未脱的王小，老于鼻子发酸：“娃娃起来，我担保，我担保！”这孩子起来又给老于跪下。“这娃儿怎么不听话呢！”老于已潸然泪下了。

担心老伴接受不了担保一事，老于打算以后在想办法告诉她。

一天晚上，老伴边打毛衣边看着老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平静的说：“王老奶这些年凄风苦雨，也够惨的。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过王小是学校的尖子生，教育局长还送过一个本子给他，有这回事吗？”

“是全区作文比赛第一名，不是本子，是荣誉证书。”老于纠正道。

老伴又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咱们干脆帮一把‘老疙瘩’吧！再积一回德。”

老于没说话。

老伴急了：“老娘就不信，老天爷瞎冒了，连修阴功的人都不放过！”

老于知道老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比菩萨心还慈，笑着说：“这回你说了算。”老伴想了想又说：“干脆不要她还了，好事做到底……”

夜里竞下了第一场春雨，在雨丝的摩挲里，乡村的春夜像故事一样恬静、安祥。

（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