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水事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2-02-22 15:09  作者:严格  责任编辑:

 

严格

在农村插秧时节,特别是遇上干旱的年月,守田水成了农人无法回避的命题。

夜色层层重叠,蛙声朗朗奏响,蜂虫狂舞于田间,我和母亲上路了。

母亲在前面,我跟在后边。母亲绾起裤脚,左肩上扛着锄头,右手照着瘪凹上锈的铝皮手电筒。虚弱的灯光亮一阵熄一阵,把母亲的勤俭节约分解得很有节奏。我认定那时的干电池很无能,如村里汩汩淌着的小河。

我的裤管比母亲的绾得高,使得大腿以下部位以风的形式记住了时间的停停走走。我手拄一根可以简单探清虚实的棍子。这双目失效身体失重的感觉令我有不着边际的兴奋,携带着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游戏般的快乐。母亲不让我侍弄我的小锄头,怕我摔倒伤着我,母亲甚至不忍心让我在睡觉时仍和她跌撞于坑凹不平的河边,希望我安稳地在家睡觉,不耽误明早上学。我说不让我去放田水,以后我就不读书。我用不断取胜的牛脾气又一次得逞。

我和母亲默默走着,四只脚踩着稀泥乱石发出的响声和夜里生灵们的声音始终没有一个契点最终合理地混响为一体。母亲和我都希望听到行走于水中那大张旗鼓的声音,母亲的乐趣在于有水就可以滋润干涸的农田,就可以顺利地插上秧;我的乐趣在于童年应该有一些杂乱的声音,来丰盈儿童心中莫名其妙的期待。但我们的脚步声总是无休止地单调着,单调得有些干涩,如那段干涩的岁月。

我和母亲不知走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就像我那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童年。

记忆中村庄前的那条小河并没有给我带来嬉水的快乐,总是汩汩地流着,流得焦灼,甚至很怯懦。细细的流水对于百亩农田仅仅是杯水车薪,永不解渴。

每年到插秧季节河水就无限度地增值,珍贵得如同人们的血液。于是就有了披着蓑衣昼夜守候于水边的农人,有了因水量大小而发生的争夺打斗的一个个夜晚。鉴于此,我多少次梦想着做个呼风得风唤雨得雨的仙人,幻想着家乡被我调节得风调雨顺,收成倍增。

凭父母的为人和威望,守水时很多村民都会网开一面。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先让第二天要插秧的用水,讲究个轻重缓急。父亲是不能去守水的,因为他善良敦厚与世无争的性格令母亲很失望,而村人们却希望守水时能常遇上父亲。

有一次,我家第二天就要插秧了,为了让插秧队伍顺利进田,我和母亲又开始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守水征途。我穿得很厚,一件件本该在冬天履职的衣服上身时,我知道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与母亲和侯于水边的农人一次次地协商着,一路分着越流越细的水。在小河的中端一个转弯处,我们遇上村里善做手脚为人奸滑的李二杆。母亲和他商量时,他爽直地答应了:“大嫂,你放心,反正我明天不插秧。”

母亲说:“你可别乱搞手脚,不然我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乱整我不是人养的。”李二杆的爽直让人觉得反而不踏实。

母亲仍不放心,特意安排我守在那个岔水口边。李二杆见状,就当着母亲的面乖巧地走了。那时我虽是小学生,胆子不小,就一个人蹲在水边边站岗边享受着夜里的一切。听青蛙对歌,看萤虫派对,分享着夜鸟赶路的心情。我认为山村的夜比白天更有生气,更有景象。

黑夜里我觉得自己被黑暗不断地浸染着稀释着,我甚至认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正一寸寸把我溶解。

正当我思想无疆冥冥泛困时,我听到一种怪怪的声音。开始像猫叫,凄惨至绝,接着似人哭,肝肠寸断。我诱导自己把这种哭声想成是二爷爷被儿子打后的悲恸(我常常听到二爷爷在夜里哭),尽管这种嫁接很不道德,但可以壮胆。即刻,那声音又变成婴啼,似被生母抛弃,很快又变成:呱-_呱-呱”的声音,我疑心是花斑鬼(村民们闲时或夸张或渲染地虚构各种鬼故事)。我恐慌地想着这墨黑的背景将出现的种种可能,我不断地激励自己是斩妖除魔的孙大圣。少倾,这所有的怪叫声开始交织响起,这变化不定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往坏处想。厚厚的衣服始终裹不住我大幅度的颤栗。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包括向母亲求救。我悄悄地向着母亲远去的方向慢慢移动着,我怕凶残的花斑鬼发现我的具体位置。这乱七八糟叫声好像安装了定位系统一样,随着我的移动跟过来。

就在我准备大声呼叫最后一搏时,母亲竟然来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当母亲也听到怪叫声后,就边跑边骂:“是人是鬼你站出来,”我听出母亲的声音也在发颤。母亲一骂,那声音倏地停了。母亲怀疑是李二杆所为,就放声骂开了:“李二杆,你出来,吓坏我儿子,我要你死。”母亲提着锄头向山丫扑去,李二杆一趟跑了。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感觉离开我好一阵的魂魄又归附于我的身体。母亲边拍着我边说:“吓落魂了,吓落魂了。”

李二杆的企图很简单,想把我吓跑乘机放水。

后来,在我家的秧苗经过移植重新泛绿时,李二杆到我家谢罪。

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土医生,对付小孩莫名其妙的哭闹很有一套,比如用鸡蛋擦拭,揉肚子等。村里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经过母亲的土办法地医治过。母亲一副热心肠,有求必应,不论寒冷的深夜还是繁忙的季节。帮李二杆家搽小孩时他家没鸡蛋,还是母亲从家里带去的。李二杆深夜装神弄鬼吓我一事被村人传开后,他恩将仇报的做法引起了村人的公愤,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李二杆到我家赔罪,不时地扇自己的耳光。

在秧苗还未成为稻子之前,母亲精心地照料着它们,拔草,施肥,创造让它们茁壮成长的条件,像对我一样。母亲告诉我做人要像稻子,别长成无用的稗子。母亲说,像你哥哥拿国家工资吃饭,啥年成都饿不着。

我知道,母亲希望我像秧苗一样拔节扬花抽穗,直到托起饱满的颗粒。顺着母亲希望的方向,我像哥哥一样,走出了田埂的囿困,跳出了农门,过上了拿国家钱吃国家饭的生活,母亲认为她的守侯长成了丰收的季节,如她田地里硕果累累的庄稼。

母亲离开村庄进城生活19年了,每到插秧抑或收割时节,总会打电话到老家了解栽种和收获情况。特别是近年来的连续干旱,母亲总担心和她一样的农村人的生活,初一、十五敬奉家里的菩萨时,总会祈求老天下雨,让农民有口饭吃。

水不仅是生命的血液,更是灵魂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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