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昭阳

磬石有根

来源:昭阳信息网  更新时间:2012-02-23 10:30  作者:任天能  责任编辑:

 

包兴良的祖先到王氏家族,是来接后的。这个“接”使我想起了家中做甜酒,做成酒饭后要里三层外三层地用草呀秧被的去焐着,让酒饭在酒药的发酵下变热冒气,等时间到了去打开,一团热气冒了起来,一股甜酒味便会弥漫整个屋子。要是时间到了还嗅不到甜酒味,就得用瓶子装热水去放在酒饭里。酒饭接着热水的温度,也就牵引了发热,开始发酵,然后变热成甜酒。我的祖先当初不发热,就用带来的温氏作热水去接热。或者把温氏家族看成引窝蛋也行。母鸡不到窝里下蛋,人们就拿一个鸡蛋放到窝里,母鸡便咯咯咯地、不慌不忙地踱进窝去蹲着,然后便一气呵成。把蛋下了,母鸡便又咯咯咯地高唱蛋歌歌颂成功。当初我们祖先有一代人全生女娃,就从温家拣一个儿子来抚养,后来三代还宗,改本姓,姓温。但改变不了和王氏带养承传的关系,所以,按辈份,兴良叫我三叔。我叫他兴良。

我说兴良你去帮我拿点麦秸过来拢火,我冷得很了。兴良就小跑地去拿。我说今晚守夜你来抵着,我去偷苹果来分你吃。兴良很巴实地守一夜到亮,最后连苹果的屁他都不得嗅。

兴良自从一个人孤苦地生活后,大部分时间都到姓王的人家去吃饭,吃了饭当然得帮人家做活儿。春种秋收忙,夏季还要给苹果树浇水施肥,冬季得给树根进行深翻。兴良一年四季都可以找得到饭吃。兴良成了一个谁家都可以叫得去帮忙而又可不换工的小工了。兴良的田地放了荒着,反正他都有吃的,反正他都要劳动才有吃的。一些妇女就会教训兴良说,只要你勤巴苦挣,大家是不会放你饿着的。兴良不说什么,只要有人叫他就去,反正他有的是力气。他不嫌饭菜,也没资格嫌弃。只要能吃饱就行。更不必好烟好酒招待,口渴了就喝一饱凉水。对于兴良来说,不存在什么人情工。

兴良三十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无论走到哪家,都让他来挑大粪桶。兴良就从这家挑到那家,也就从这家吃到那家。兴良还没帮完所有姓王的人家,一个季节就过去了。而兴良的地里,到处长满了草。反正只要有吃的就行。兴良的承包田地也就逐渐变小最后到没有。他不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被王氏的人从四周逐渐地“移走”。

那年我家春种,也请兴良来挑粪。不论人们用脚跺着上多少粪在粪桶里,兴良都从不说什么,就算脖子上的青筋像孔乙己一样条条绽出,就算脸红到耳根,就算扁担已弯了,兴良也要把那挑粪挣起来。只是到吃饭的时候,他比别人要多吃几碗。

兴良无论在哪家吃饭,人家都会用那粗瓷大碗舀一大碗饭,泡上点汤,舀一勺酱在里面叫他蹲在门外去吃。看在兴良以前很听我的话,叫他抱麦秸他就抱麦秸、叫他守夜他就守夜的份上,我会夹一大筷肉扔在他的碗里。这时,兴良又抬起头来望着我,痴痴地笑。我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感激。

兴良帮哪家做事,人们从不抽烟给他,都说憨包不知道烟味,更不会有烟瘾。你想,他没有帮别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谁发烟给他,他哪里来的烟瘾呢。兴良帮我家的时候我每一次发烟都撇不开他,他帮我家就不假。

兴良起初只是大脑有点愚钝而已,后来爹死妈亡,一个妹妹也跟着走了后,他整天在外打野,从不归家,当然也没有家。有活时就帮人混混嘴,下雨或下雪没有活时当然就不可能无凭白故送饭给他吃。这时兴良的耳朵就特灵。听到哪里有哀乐,他就往哪里走。甚至连哀乐都还没时,兴良就敲着个不知谁发善心送给他的一个大瓷口缸去了。这时当人们问起兴良说,哪里又死人了?兴良就会用敲着口缸的筷子或棍子指指方向。果然,过不了两天,哪个地方就定要响起哀乐。兴良就会去跟着挑水。只要他做事情,有事的人家都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欺负兴良的。这时,兴良的大脑的功能全转化在了耳朵的灵敏上。

在我们村子里,很多小孩都会拿兴良逗乐,拣石头打他,故意装着要去抢他手里的口缸。兴良就会跟他们争斗起来,如果小孩多,兴良斗不过,便跑到别的大人面前寻求袒护。妇女们就会说,不要欺负温家要着断后的兴良,有本事去跟那些一锤一朵火的去打嘛。而男人们,特别是王氏家族的男人们,站在一旁眯着个眼睛看热闹,甚至有的还会像唆狗咬羊那样有乐趣。而这些人,当兴良帮助他家挑大粪桶时,他们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随便欺负兴良的。

我回过一次家。在路上,我看到姓温的四个人抬着一个木匣子往东边的山上走去。在我们家乡,四个人抬的是短命鬼,只用木匣而不用棺材抬的是没有后人的。王氏家族的坟山地是在西面,姓温的人是被分离出来的了,只有朝东面走。

我不便问什么,但我心里明白:有人死了。谁死了,我不太想知道。家乡很多熟悉的人死了,多长时间我都不知道,回去后有人告诉我,我只点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这一次也不例外,人们都在议论兴良的死:死得很突然,死之前嘴里吐着白沫。还有人说吐白沫之前看见过他在吃包子,还说那包子里面肯定被放了毒。谁买的包子呢。那是行善呢还是行恶?谁也不去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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