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母亲

赵清俊

弯腰驼背，满头银发的母亲，不顾儿女们的苦苦哀求，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一生的执着和生命的钟爱。我的脑海里常常闪现出烈日下母亲挖洋芋、晒洋芋片的情形。

小时候，我常常跟着母亲到山坡上挖洋芋。坡地很陡，庄稼是套种的，洋芋行背靠地埂，两边被玉米杆筑了两道绿色的城墙，前面的门和对面的高山遥遥相望。七月的大山，太阳毒辣，热风滚烫，在茂密的玉米地里，我和母亲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母亲不让我挖洋芋，她担心毛手毛脚的我把她的丰收拦腰斩断。脸朝黄土背顶烈日的母亲挥舞着闪闪发亮的锄头，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洋芋，在母亲和锄头之间完美无缺地跳跃，翻滚。我蹲在地里，把洋芋遍身的泥土用手指轻轻地抠掉，然后小心地放进箩筐里。满头大汗的母亲，汗珠滴嗒有声，落到泥土芬芳的地里，融入土地滚烫的心脏。

在我的软磨硬缠之下，母亲极不情愿地把锄头递给我。母亲再三叮嘱我，锄头和洋芋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挖下时用力，收锄头时轻而缓。我还没有锄把高，锄头在手里很不听使唤。刚挖下第一锄，由于用力过猛，我的心被锄把顶端撞了一下，仰面摔了一跤。大洋芋松开咬住锄头的口，顺着山坡一直滚到山脚。母亲的目光随着洋芋翻滚，疼痛，母亲的心伴随着洋芋落入了深深的山谷。母亲扶起我，抓住野草，迅速向洋芋滚落的方向滑去。二十分钟左右，我看到母亲用牙齿咬住衣角，双手抓住野草慢慢地爬了上来。她从衣兜里拿出两半脱了皮受了损伤的洋芋，然后用沾满泥土流着血的手抹了抹满脸的汗水，烈日下晶莹的汗珠淌进了母亲含笑的嘴角。

收完洋芋，母亲的头等大事便是晒洋芋片。母亲寻了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从堆积如山的洋芋里挑出又大又圆光溜溜的洋芋，刮得白生生的，切成厚薄均匀的片，放在锅里煮透，用筛子空干水，倒在草席上。母亲脱了鞋子，跪在草席上，把洋芋一片一片地铺上。母亲闪亮的银丝在每一片洋芋上流动，那苍老的影子和洋芋片融为一体，在草席上蠕动，直至无立锥之地。我边铺边吃，洋芋片甜而咸。甜的是阳光的味道，咸的是母亲的汗水。

有客人的时候，洋芋片成了最好的下酒菜。母亲把洋芋片一把一把地放进翻滚的油锅里，蜷曲的洋芋片随着油炸的节奏扭动着身体，那香味直惹得我眼谗。趁母亲不注意，我狠狠地抓了一大把就跑，于是我身边围了一群垂涎欲滴的小伙伴。

母亲最拿手的绝活是洋芋粉的加工，加工的方式很原始、很古朴。她把洋芋洗得干干净净的，削了皮，用刀切碎倒在石磨里磨细，然后用纱布包住过滤到盆里，过了不久，盆底便出现了白而细的粉末。再把盆里的水换几次，用瓢把水轻轻舀去，寻个火辣辣没有一丝风的好天气把粉末晒干，便成了洋芋粉。母亲常把加了红糖熬得亮晶晶，鲜嫩喷香，甘甜可口的洋芋粉送到常年卧床不起的祖母手里。

母亲随着石磨的旋转，磨弯了腰，磨白了头，磨出满脸读不尽的沧桑。母亲听说香港人来家乡投资办洋芋加工厂，她凝视着烈日下闪着岁月光亮的石磨，一声长叹，满脸欣慰。